姜少梅没收的是游戏卡带,梁蓁便想撺掇江屹和她一起去街上买新的,反正那些她快玩腻了。
但不知是不是每回梁蓁开的空调温度太低,那次回家之后,江屹一连感冒了一星期。
“江屹,你还好吗?”
因为江屹的体弱多病,梁蓁私自划掉了哥哥两个字,对江屹的称呼从“江屹哥哥”变成了“江屹”。
那阵子电视上常播《红楼梦》,梁蓁暗戳戳把江屹比成江黛玉,江妹妹,反正不是哥哥。
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夏天都能感冒这么久的男生。
江屹吸了吸鼻子,偏过头问:“蓁蓁,你说什么,我没听清。”
“我说,你现在怎么样?”
“我妈妈给我喝过药了,但是……我好热。”
江屹房间没开空调,只有一台开了最小档的风扇呼呼吹着,还是对着他的胳膊。江屹不敢对脸吹,不然鼻涕会止不住地流。
“你是不是发烧了啊?”梁蓁学着大人测体温的样子,用手背碰了碰江屹额头。她分辨不出温度高低,又拿自己额头贴上江屹额头。
女孩的脸蛋骤然放大,长睫似小蝴蝶般扇动,扫过江屹皮肤,他呆呆愣住。
“我摸不出来。”赤脚医生梁蓁十分泄气,听着江屹的鼻音仍不太放心,“我去叫我妈妈。”
说罢,熟练翻墙回去。
“蓁……”江屹刚说一字,梁蓁跑得没影了。
他想说:其实可以走楼梯的……
江屹静静坐着,挠了挠发痒的脸,他好像比刚才更热了。
姜少梅很快过来,她一摸便知江屹体温异常,又用温度计量了量,38.5℃。
她见江屹满脸通红,实在难受,准备带江屹去最近的诊所。
梁蓁想跟去,但她妈妈一走店里就没人了,梁蓁只好乖乖留下看店。
过了几分钟,她爸送货回来,梁蓁得以解放,急急跑出门
以前生病妈妈就会带她去诊所,梁蓁熟门熟路找到地方,远远看见姜少梅在诊所门口打电话。
“有点发烧……已经在打吊瓶了……哎,多大点事……”
姜少梅见女儿跑来,指了指里面。梁蓁没打扰她打电话,径直进去。
夏天病人不多,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。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,又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。
梁蓁不自觉放轻脚步。
眼前,江屹靠在椅背上打点滴,胸口一起一伏,睡得平稳。
梁蓁在江屹旁边坐下,悄悄打量他。江屹生得秀气,唇红齿白的,因着生病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可怜,像梁蓁买过的玻璃糖罐,随时要碎掉。
这么一联想,梁蓁觉得他更像黛玉了。
姜少梅打完电话回来,让梁蓁在这候着,她有事回去一趟,梁蓁点头。
江黛玉眼皮颤颤地动,悠悠转醒。
“你醒啦,江黛……”梁蓁欣喜过头,差点嘴瓢,改口,“江屹,你还热吗?”
江屹茫然地看着梁蓁,女孩的嘴唇一张一合,眼眸生动灵俏,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。
莫大的恐惧似漩涡吞没江屹,他的脸色骤然泛白,眉头紧紧锁起,额角滑下汗水。
江屹死死盯着梁蓁的唇,急得眼睛都红了。
挣扎着抬起输液的右手想要去碰梁蓁,针眼处传来的疼令他清醒几分。
“蓁蓁……”江屹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坐我左边好不好……”
“哦。”
梁蓁上一次发烧在两年前,那时她以为自己快死了,委屈得天都在塌,她认为生病需要人安慰。她坐到江屹另一边:“我妈妈说,你妈妈等下就来了。你不要害怕哦,发烧很快就好的。”
江屹活了,捂住眼,低低道:“嗯。”
梁蓁捏了捏手中的纸杯,刚才一个人无聊倒了好几杯水喝。她继续说:“我们冒险岛都还没通关呢,还有好多游戏没玩……”
越说越奇怪,有点像电视剧里鼓励将死之人的意味,聊些未来美好憧憬,好激起对方求生意志。
江屹没在意,道:“蓁蓁,你接着说……”
梁蓁歪着脑袋:“西街有家店卖卡带,等你好了下次我们一起去挑呀。”
“好。”江屹点头,“蓁蓁,你接着说……”
梁蓁是个小话痨,姜少梅有时都嫌她烦,梁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江屹缠着讲话。虽然刚喝过水,但没一会儿再次口干舌燥。
孙美华在十分钟后赶到,江屹在挂第二瓶。她焦急如焚,问完江屹,又去问医生。
“妈,我没事,已经不难受了。”江屹说。
孙美华抚着他的耳朵,有些哽咽,“没事就好……”她摸了摸梁蓁的头,“蓁蓁,谢谢你照顾江屹。”
梁蓁露牙一笑:“阿姨,我和江屹哥哥是好朋友嘛。”
这事后,孙美华送了点水果到梁蓁家里。姜少梅拒绝不了,只好收下,预备洗完让梁蓁和江屹分着吃。
两个女人在小卖店畅聊许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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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时间,姜少梅对梁蓁爸爸梁声说起邻居,“……挺不容易的。”
“……小孩和蓁蓁一个年纪,开学也读四年级。你看能不能让三婶说个人情,把小屹和蓁蓁弄一个班,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梁蓁听提到自己,从碗里抬起头。
姜少梅眼里散着慈爱的母性光芒:“蓁蓁,江屹哥哥去你班级里读书好不好呀。”
梁蓁爸妈是亲戚朋友口中的老好人,本本分分开店,从不赚黑心钱,谁家有什么困难也愿意施以援手,梁蓁得以长成善良的人,她活泼又敏锐。
江屹的书桌上有一张三人全家福,梁蓁去第二次就发现了。不过梁蓁没问江屹,悄悄回家问妈妈,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江屹的爸爸。妈妈说,江屹爸爸和她的爷爷一样,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梁蓁永远感谢她父母的浪漫,不是死亡,而是离开,变成夜晚的星星,抬头就能看见,已故者在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他们。
小小的梁蓁在心底替江屹保守这个秘密。
“好呀。”梁蓁眯眼笑,嘴角还带粒白米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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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开学,姜少梅算是要把梁蓁的游戏念头彻底断绝,不仅没收卡带,还藏起了游戏机。
梁蓁偷摸着翻箱倒柜也没找到,倒是发现另一件东西。
MP3,也是她表哥遗落她家的东西。
梁蓁拉着江屹一起研究,捣鼓半天终于充上电。
她没用过MP3,但见过不少年轻人走路带个耳机,放歌的小机器就揣在兜里,两根长长的线从耳朵垂下,走得快时线就前后晃悠,听到伤心处脸上会露出些伤感。
那个年纪的人流行留长发,忧郁眼神在厚重的刘海下若隐若现,心头苦涩溢于言表。
梁蓁也想伤感一回。
她小心翼翼拿起耳机,分给江屹一只,手指按下播放钮,亮着眼期待。
欢快的旋律流转而出,梁蓁蹙眉,这不对呀,她要伤感,她要忧郁。
“江屹,这个歌不好听。”梁蓁小声嘀咕,“换下一首吧。”MP3在靠近江屹的地方。
江屹迟迟没有切歌。他垂着眼,一手捏着耳机线,用力到指甲边缘泛起白色。
一动不动,嘴唇倔强地抿成一道线,片刻后缓缓松开。
“嗯?你喜欢这首歌吗?”梁蓁问。
江屹卸了力,摘下耳机。
抬眸望向梁蓁,吸了一口气,平静地说:“蓁蓁,我这只耳朵听不见。”
更新于 2023-06-11 16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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